通关仙剑四后的随笔,作于 2008 年。

风雨尘世百年。

青峦峰上,依旧是云雾缥缈,绿阴苍郁,大树,木屋,瀑布,流水,世间竟还有这般洗尽人世浮华之所。

云踪深处,她来了,与他相见,纵是百年烟云浮过,天依旧湛蓝。紫辰叠雪,蓝衣飘飘,素带轻浮,四目而对,眸中的便是整个世界的依托。这一刻,唯有定格永恒,方能诉尽千言万语。

“……无所谓好或不好,人生一场虚空大梦,韶华白首,不过转瞬。唯有天道恒在,往复循环,不曾更改……”

真的?这真的是我说的吗?

我,真的好傻。竟以为能窥透这世间万物。

白衣青领,白发垂肩,巨大的剑匣中却没有剑的依托,是愁,是化作了酒的愁。漫天飞洒,丝丝如绵。

是的,人们都叫我 “酒剑仙”。

既然天道昭昭,又为什么要让我忆起了前世?爱!亦或是恨!天道究竟是什么?

前世的我叫做玄风,她叫做烟然。我们曾经相守在一起,我是人,她不是,她是妖。我是昆仑琼华派的弟子,以剑术见长,颇得掌门厚爱,在这一辈弟子中也颇有威望。

纳万里之天河,吞千丈之连峰,是为昆仑。以气御剑,驰骋于云端,冯虚御风,娱游于天际,是为琼华。

她是妖,竟是凤凰花修炼而成。烟然就和我一起在后山修炼,清净,很少有人,相依相守,光阴对于我们总是连绵漫长而又弹指一挥间。我们再不管外人,只知道今朝。

我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美好!我对烟然说总有一天我们会修炼成仙。她只是笑,却不回答。我知道这是一条两个异族生灵唯一可以殊途同归的道路,那么无论怎样艰难不可思议我们也要全力以赴。相爱,自然便会愿望长相厮守,我们有什么选择呢?

那个时候的我真傻。

她何尝不是呢?

她是妖,竟敢上昆仑,入太一仙径,进琼华。

初次见她是在昆仑半山腰。她衣着鲜红如血,发如青丝,眼如秋痕,两手叉腰,细看来,原来是被附近的两个强盗拦住了。

“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要从此路过,留下买路财。”那一胖一瘦两个强盗模样确实有点可笑。

她娇笑着,手指轻触着脸颊,道:“呵,连妖你们也敢打劫?”语气竟蕴含着几分俏皮与调笑。

两个强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妖,却是不信,妖又岂会敢上琼华?自投罗网?可如此正好,他们顿时满脸正气,好不“正义”,拔出腰间的佩剑向她冲去。在他们看来,“妖”便是连他们也不如的生灵了。

我既为琼华子弟,视除魔卫道为己任,早已御剑而待,在她将要出剑之前,我必决不留情。本应是英雄救美的好戏却成了正与邪的交锋。

多么可笑!多么荒唐!我被骗了,师父师叔们教我的道义,妖,除之。不问是谁伤了谁,是谁要伤谁,是谁先伤谁,只须牢记,妖,除之。

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

可是那时的我奉为真理。而她,却躲开了。在太一仙径的尽头处冲着两个强盗拌了个鬼脸,然后又微笑着看了看山峰之上御剑而待的我,最终身影消失在林中。

“那个女妖竟然真敢上昆仑琼华,必然死路一条,怨不得别人。”

“管那么多干嘛,我们都已经两天没饭吃了。”

“恩。她竟然敢笑我们,哼!我不过看她是女的才手下留情而已。”

我真想大笑一场,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天道?人不屑于强盗,强盗不屑于妖,互相残杀,互相屠戮,是谁的过错呢?

烟然真的有点傻,她竟然去找明道掌门加入琼华派,一处修仙,一处成妖,她竟自信得可以。

他们对她怒目而视,四下弟子皆蠢蠢欲动。

她,依然笑着,等待着答复。

我……说什么好呢?我也傻傻地去求掌门收留她。真可笑,在众师兄弟眼里,一个修仙之人岂能替妖求情。我不知道她怎么还能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,她难道不知道这么多人一人一剑足以将她粉身碎骨,支离破碎。那一刻,我们在她面前仿佛是从未有过的渺小。天哪!她是妖!我是人!

更可笑的是,明道掌门答应了。真的答应了。世界果真这么美好,他命我和烟然一起去后山修炼,还传授我们成仙得道的心法口诀。我和烟然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去了后山,那里有醉花阴,那个凤凰花盛开的地方。

凤凰花,红得似火,在朝霞余晖的映衬下,片片如玉,那么美好,那么柔弱。

我们都被骗了。

我对她说:“你若是喜欢,日后我们每天在此赏花。”她只是笑,并不答话,脸上尽是幸福。我也曾埋怨过她竟敢独自上山来。烟然莞尔一笑:“这样不是很好么?我遇到了你。”她总是那么开朗,乐观,在她的世界里仿佛没有忧愁,一朵凤凰花便可以让她乐上一整天。

我唯一有一件至今都很后悔的事,那就是不该相信烟然的话。

烟然说人与妖应该相互信任,既然只要足够的坚定和努力,那么无论多么卑微的生灵到头来也可以成仙,也就是说众生平等。她说世上总还有一句话叫做“天道昭昭”,一心向善行为坦荡总不会有错。我问她那我除妖斩魔是对是错,她板起脸来将我训斥了一番。

我真的不应该相信她,相信一个傻傻的妖的话。

我被骗了,她亦如此。

我们真的好傻。

那天我找遍了醉花阴却不见了烟然,往常此时她都会等着我陪她一同赏花,那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凤凰花,她总对我说:“玄风,做一朵花真好!好想和你一起长伴这醉花阴。”

我们却无福等到那个时候了。

卷云台上,我找到了烟然。

一男一女,两名气势不凡的琼华剑士在高台上相对而立,台下有无数佩剑者修行者在翘首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剑士出剑舞动,两道强大的剑气合并一处,直冲天际,竟将天空撕裂出一个大窟窿。无数妖兽从天而降,与台下的佩剑者们展开一场惨烈无比的厮杀。

我认识,那两把剑正是羲和与望舒,他们不是说有这两把剑就可以使琼华飞升仙界的吗?那又为什么要如此大肆屠杀呢?我不解。我看着烟然,她挥舞着手中的烟然剑,凡被她的凤凰花粉触及者皆就地而眠,她的目光中泣着一千万种震惊。

“妖物,我收你如我门下,今日竟助纣为虐!”明道掌门见众多弟子在她四周躺倒,厉声喝道。

她笑了笑,不过笑得好苦,好无奈。我太了解她了,即使如此,她也不愿伤人性命,她只是希望不要再相互残杀,可这,真的好难。

她终究比我聪明些,望着遍地尸海: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如此?只因为我是妖么?你以我之妖力引导网缚我妖界众生,只欲成全你飞升之梦。你当日收我入琼华就因如此!”

我们都被骗了?

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被骗了?

不管怎样,我是相信烟然的。

她被骗的好惨,有什么办法?到现在我才明白,无所谓什么天道,力量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美德,只是,我又能做什么?

这个世界不可理喻!

……我难以忘记,那一天,烟然死掉了,她死掉了,我的世界灰飞烟灭。鲜血浸透了她全身,缓缓滴落入土,她的身体渐凉,她的眼睛没有闭上,她望着我,凄然一笑。

我抬头,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,呆呆地望着那朵艳红的凤凰花。

—— “玄风,做一朵花真好!好想和你一起长伴这醉花阴。”

烟然,我被你骗了。

昆仑,琼华,飞升,除魔卫道……烟然的微笑依稀尚在,然后,整整一个世界在我眼前破裂。笑,节制不住,冲破喉咙撕碎心胸。向善?坦荡?连生途也不可保证,那便是笑话一场。看着眼前的同门,尸横遍野。烟然有什么错?人类门派妄图飞升仙界,关妖界何干?他们有什么错?一己私欲,一不小心妖界便成了阻碍,需要扫平,天经地义,成王败寇的游戏,这一次,我输了。

在这个世上,很多人都知道蜀山上的那座锁妖塔,那段不朽的传说。而在昆仑半山腰处,,那个叫做里昆仑的地方却是鲜有人知。

我醒了过来,很庆幸烟然已经死了,这样也好,她虽是妖,恐怕也没有见过这样恶心的世界。恶心,只有这两个字了。到处是猩红,到处是腐烂,到处是厮杀和惨叫。在这里,所有的生灵都在问一个问题:为什么?

为什么要在这里?

废话,因为你是妖。

是的,没错,我是妖了,顿悟魔道而成了妖。

我不明白现在的我和以前的玄风有什么不同,不过是外表无尽的扭曲,身上散发着腐臭的气息。

在这里的妖没有什么信念,只有屠杀,否则还能干什么?所幸我还有活着的理由,我要出去!我不想死,我要出去!我不管为什么,我要逃出这昆仑山下的黑暗,我要报仇。太痛了,真的,这不能没有代价。如果世间原本不公,那么尽量活着吧。只要活下去,至少还有自己可以指望。天道昭昭,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书写它。

我与他们疯狂厮杀。

在求生与杀生的过程中我发现,心中只有一个字,那便是“恨”,摧肝裂肺。原来世间最浓烈的毒不过“恨”字而已,我心中的,便是极致。也罢,我已不是那个信奉天道的执剑少年了,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并不容易,我需要它。

在这样的过程中,他们渐渐知道怕我,远离我,他们管我叫赤焰王,这取代了我最初的名字。我想也好,玄风已经在那一天跟着烟然一起死掉了,活下来的只是一只心中的恨化作了盛怒狂火的妖。他的心中,恨化作了火。

有一次我坐在一个呆子的对面,我们毫无意义地彼此看着。那个呆子满眼尽是茫然,他问我:“我是该先迈右脚呢,还是先迈左脚呢?”见我久久不答,他说:“啊,这个问题好难,而且妙在永远没有答案。你不如和我一起想想吧,这样时间也能过得快些,心里被它填满,你也好过一些。

……我不,我不要。我的心是用来恨的,不是用来麻木的。

沉思鬼不看我,继续说:“迈哪一条腿好呢?都对,又都不对,怎么选择?我要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,再想其他的。到底迈哪一条呢……”

我起身离去,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。这只妖怪让我迷惑,他总有一天会让我忘记了复仇,安心跟他思考左右腿的问题。

这太幸福了,我消受不起!

六 (永远没有结局的终章)

我记得我曾经说过,力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美德,我再一次用我的生命鉴证了这一切,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似乎让我有点明白了。

她叫做蛛儿,别人都叫她毒娘子,几乎没有人听过她说话,看过她那双眼睛的人都永远的消失了。我却知道,她和我一样,心中的恨都化作了毒,到了极致的毒,还有什么可以抵挡?她更可笑,是一只爱上了神兽的妖,结果后来蜀山筑塔需要雷灵珠,似乎神兽需要五百年可以孕育一颗,接下来的我不知道了,或许我也不想知道,当她的毒液浸入我全身,我竟感到一丝快感,一种解脱的快感。

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我脸上,我们都明白我们都被骗了,但是,我们又到底明白了些什么?

就这样吧,也好。我不用再日夜煎熬地屠杀了。这里流传着一句话“杀满一千只妖便可以出去了。”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,但杀戮从没有停止过,如果连这唯一的信念也被抹去,那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?

渐渐地我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想要将我的灵魂抽离身体,我突然发现就这样睡下去似乎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,但身体的本能使我不自觉的反抗起来,有一些控制不住的情感在灵魂深处猛烈地冲击。

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没有停止过,我却仿佛回到了醉花阴,很真实,因为我看到了烟然,还是那红衣如血,巧笑嫣然。疼痛感逐渐消失,我沉浸在一片温暖之中,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,然后意识逐渐模糊于一片凤凰花中。